默觀的行動者
──美國「天主教工人運動」創辦人桃麗菲.戴爾(Dorothy Day)
「當今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帶來心靈革命,一個由我們每一個人開始的革命?當我們願意以最卑微的方式,為他人洗腳,去愛我們的兄弟姊妹,而這一切都是源於對十字架熾烈的愛和激情,則我們可以真正說:『現在我開始【去愛、去認識基督、在我們四周的人身上看到基督】。』」(摘錄自《餅與魚》)
這是近代美國著名和平主義者和「天主教勞工運動」創辦人之一桃麗菲.戴爾 (1897-1980) 遺留給後世的名言。推動把戴爾列入聖品行列的已故美國樞機主教若望.奧康內(John O’Connor)曾說過,戴爾喚醒全國注意貧窮和受壓迫的工人的境況,她對耶穌的熱愛催迫她把自己一生奉獻給他人,她是愛天主和愛鄰人的典範。
雖然戴爾仍未被教廷正式列入聖人之列,但她在不少美國人心目中已是一位實實在在的聖人,筆者在美國參加晉鐸禮儀慶典時,就曾聽過在頌唱諸聖禱文中,她與德蘭修女一樣亦被列入其中。
記者出身的她,最初欲透過辦報實現她的理想,將她的天主教信仰與支持工人的理念結合。1932年,時值經濟不景,當時她還是一名記者,在華盛頓採訪一宗遊行新聞時,她目睹示威者高舉標語高呼要工作、失業保險、老年保障,並為母親及兒童爭取援助、醫療福利和房屋。當時她已被貧窮者的境況所觸動,但她當時仍只是一位旁觀者,而且遊行是由共產主義者發起的,她深知共產主義不但與資本主義敵對,更與宗教不相容,她唯有祈禱,求天主讓她找到一條適合的途徑服務窮人,可以以虔誠天主教徒身份實踐它的政治理想。
以文字和行動作轉化的工具
翌年,當36歲的她遇上了以方濟貧苦精神生活的農民知識份子彼得.莫榮(Peter Maurin)時,戴爾知道天主應允了她的祈禱。他們在紐約合力創辦了一份名為「天主教工人」的報章。這樣命名是因為當時不少天主教徒是貧窮工人,另一方面,他們亦希望影響那些對社會政治問題冷淡的天主教徒。戴爾採用了廣義的工人定義,即凡用手或用腦工作的,不論是從事體力勞動、智力或靈性工作的都是工人。與此同時,戴爾心目中的工人是特別指向貧窮、被剝削和被奪去權利的人。這份報章更成為他們宣揚天主教社會訓導和以和平方式轉化社會的工具。報章迅即廣被受落,由最初的每期二千五百份到半年後躍升至十萬份,在全國各地的堂區和學校都受到歡迎。原因是讀者在當中找到一把獨特的聲音,一方面它對社會秩序表示不滿,站在工會一方;另一方面,它挑戰都市化和工業化。它不但激進,亦有宗教性的一面;它不但批評和作出控訴,更呼籲讀者作個人轉化和採取回應行動。
最初半年,「天主教工人」只是一份報紙,但當冬季來臨時,無家者開始向他們叩門,要求援助的需求日增。與此同時,一些讀者被報章信念所吸引而慕名前來當義工,亦有些提供物質上的支持,如捐出食物、衣服和金錢。在這情況下,戴爾與莫榮在紐約貧民窟開設了第一間「接待之家」,收留無家者和失業者,為飢餓者提供食物和住宿,它正好把報章宣揚的理念付諸實行。
「我們想做的是改變這世界──就如天主的原意般,使它成為一個令人有東西可食、有衣可穿、有地方可住的簡單世界。在某程度上,爭取改善現況,為工友、貧窮者和邊緣社群高呼其權益,我們可為這世界帶來一些改變;我們是在這痛苦的世界建造一個和平喜樂的小細胞,為這個小綠洲而努力。」
永不止息的工人運動
由於時為經濟大蕭條,加上不少年青知識份子和平信徒都全心投入這轉化個人和社會的運動,漸漸地,成立接待之家成為一全國性運動,三年後已成立了三十三間「天主教工人之家」。後來,戴爾及莫榮亦成立了農民公社,作為在郊區的接待之家。她四出探訪全國各地的工人之家,及尋求當地教會的支持。天主教工人運動可謂一個永不止息的革命,它持續至今,七十五年後的今天已有140家接待之家、多份報章及幾個農民公社。
成立天主教工人之家使戴爾、莫榮及義工們與貧困者有更近距離的接觸。戴爾曾說過,「貧窮是我的召叫,我要生活貧苦,時常談論貧窮,亦要寫出貧窮的故事。」她又指出,「在四周觀察貧窮人的處境並不足夠,協助組織者、提供賑災物品、獨自過貧窮的生活等亦不足夠;必須與他們一起生活,與他們分擔痛苦,放棄一己的私隱,以及放棄精神和物質上的舒適。」在她的著作《餅與魚》中,她指出:「我譴責貧窮,但我亦倡議貧窮。所有那些我們不需要的東西都屬於貧窮人……當我們不再為住屋、衣著、享樂而擔憂,我將得到無價寶──再次記起我們要照顧其他兄弟姊妹,並且盡力建設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令每一個人都感到自己的重要性
為她來說,要真正認識貧困者和工人,不應只在街上,在集會中,而是在貧民窟中長期生活,在她成立的工人之家與他們一起居住,視他們如家人般。她並不是以同情的目光看待貧窮者,而是令每一個人都感到受尊重。
精神科教授羅拔.高斯(Robert Coles)曾分享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是他首次與戴爾會面的經驗。時為1952年,當時還是一名醫科學生的高斯課餘在社區免費飯堂(soup kitchen)當義工,某天他前往紐約的天主教工人之家探訪戴爾,當他到達時碰上戴爾與另一位看似酗酒的婦人正坐在客廳談話,這婦人喋喋不休說過沒完沒了,而戴爾則耐心地細聽她的說話,並間中發問簡短問題。高斯顯得有點不耐煩,心想不知要等到何時,質疑戴爾明知有訪客在等也不终止這婦人的說話。終於等到一陣寂靜降臨,戴爾客氣地問這位女士是否介意暫停對話,繼而轉向高斯,禮貌且平靜地問他是否想與他們其中一位談話。「其中一位」── 就是這幾個字令高斯意識到自己的中產階級優越感、驕傲和自以為是;更令他認識到天主教工人運動是一個怎麼樣的運動,而戴爾又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天主教工人運動亦不是無往而不利,因缺乏資金和地方,有些青年男女因忍受不了工人之家的惡劣擠迫環境、眼見無法改善貧窮者的生活狀況而離開。此外,工人運動亦曾遇上不少反對聲音,有人覺得某些貧窮者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幫助,或至少不可讓他們長期居留;亦有人認為耶穌與貧窮人一起,但不是要改變他們的貧窮狀況。面對這些責難,戴爾只是回答:「我們一旦接納他們,他們便成為我們的家庭成員,直至回到天主父家,他們都是我們主內的兄弟姊妹。」她又曾說過:「我們不能對這麼多貧窮者視若無睹,現時的階級結構只是我們製造出來,而不是天主允許的,我們必須竭盡所能改變它,我們要推動革命式的改變。」
站在爭取公義的最前線
令戴爾成為一位活聖人,不但是因著她善待工人和貧窮者,為他們提供食住和照顧等偉大的慈善工作,更因為她決心找出貧窮的原因,從而改變令千萬人生活潦倒的社會制度──這個再次釘耶穌在十字架上的制度。她將貧窮、不正義和戰爭連繫起來。她不只提倡慈善事業,更主張申張正義及和平。在表達與工人和貧窮者團結的同時,她站在最前線反對戰爭、反對武力、反對不公義。她經常被邀出席工人權益和反戰的社會行動和集會,以及在國會中發言,亦經常探訪罷工總部,從而尋求制度上的改變。但這些行動有時會被某些教會人士視為太邀進,參與罷工行動的信徒亦往往被標籤為偏邀和危險。
其實,戴爾不祗是一個行動者,她亦是一位默觀者,她以獨特的方式將兩者結合起來;她同時扮演著瑪利亞和瑪爾大的角色。她一生都在追求把對天主的渴望與關愛貧窮者結合,她堅信並力行:任何一個人都不應被排斥和拒絕於愛的門外。她曾說:「你對最卑微的人的態度就是你對天主的愛。」「我們想過怎樣的生活,亦要為其他人爭取」,這就是她愛的尺度。「愛中存有公義,愛催迫人尋求公義,而公義只可以在愛中滿全。」這就是天主教工人運動的最重要精神。
以祈禱滋潤心靈
她以祈禱和避靜作為推動工作的動力,「在避靜中我得到滋養,從而繼續工作;我必須透過活泉止渴,若我自己也是一個空的蓄水池,又如何幫助他人呢?」她又說過:「的確,我餵養飢餓者,給無家者庇護,給衣服他們穿,但最重要的是信仰支持著我的工作,工作中我亦是在祈禱。若外來者沒有注意到這點,他便忽略了最重要的部份。」
因著渴慕天主,戴爾不斷在鄰人中尋找天主的影子,即使她發現天主的形象如何被扭曲,她都全心全意地服務這些鄰人,因著天主的愛她完全奉獻自己。她深知這是「艱鉅和充滿痛苦的愛」,是孤獨的旅程,但她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機會作出改變。借用她摯愛的聖人小德蘭的名言,戴爾主張採取「微小的行動」,因為改變不是來自將來,而是來自現在;不是在政府或商業運作的中心點,而是在我們身處之地。「事情不會因我們的說話和請願而改變,反而是我們如何以一種嶄新的方式生活。」可見改變不祗是發生在個別的戲劇性行動或簽署請願信時,而是在我們生活的日常行動中,生活中的每分每秒中,我如何生活,我注視什麼,我關心什麼,我如何反應等等。
任何一個微小行動都有價值
戴爾曾這樣說,「文件工作、清潔接待之家、每天接待無數的訪客、回覆電話查詢、保持耐性、有智慧地行事……在這一切事情中都可找到意義──不管如何渺小,這些都是和平的工作。」她要指出的是,一顆小石塊拋入池塘中能造成散向四周的漣漪,我們的每一個思想、話語、行動都有這樣的作用。因此,她主張每一個人都可為自己的鄰人負上責任。她自己不單處理天主教工人之家的大小事務,更以自願貧窮和種種非暴力方式爭取和平。她以天主給予她從事新聞工作的恩賜來服務天主和鄰人,度有規律的祈禱生活,以千百個細小行為為愛作見證,並以信賴上主來維持信仰。她認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認真地將福音精神生活出來,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到的。
耶穌曾對他的追隨者說過:「你們就是我的見證人。」戴爾的所言所行都反映出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耶穌見證人,在她身上彰顯天主的仁愛和平,告訴我們天主在人群當中工作,喚醒我們效法基督對貧窮者的關懷和對和平的熱愛。她邀請我們同樣以愛作為對抗仇恨的工具,以受苦作為對抗暴力的武器。
參考資料:
Robert Coles, Dorothy Day: A Radical Devotion. Reading, MA: Addison-Wesley, 1987.
Dorothy Day, The Long Loneliness, The Autobiography of Dorothy Day. New York: Harper and Brothers, 1952.
John Dear, “Dorothy Day,” in You will be my Witnesses: Saints, Prophets and Martyrs. Maryknoll, New York: Orbis Books, 2006.
Robert Ellsbery (ed). Dorothy Day, Selected Writings. New York: Orbis Books, 1992.
Jim Forest, “A Biography of Dorothy Day,” in The 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Catholic History. The Liturgical Press, 2004. (also in http://www.paulist.org/dorothyday/ddaybio.html)
Jim Forest , “What I learned about justice from Dorothy Day?” 1996. (in http://salt.claretianpubs.org/issues/DorothyDay/learned.html)
2008年10月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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