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20, 2009

紀念.和解.轉化

二十年前的六月四日,是不少香港人感到錯愕和痛心的日子,亦是遇難者家人與摯親永別的日子。當年透過新聞廣播、紀錄片、報章的文字和圖片、受難家屬的證言、香港記者和市民的第一身見證分享。對於一些目擊事發經過的香港人來說,六月四日當權者以槍火和坦克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是不爭的事實。因此,過去二十年,有人持續不斷的用各種方式進行悼念。

然而,六四絕不只是一個每年循例紀念的日子,也不是大學生可以在論壇中透過討論來決定它屬實與否。你可以決定以何種方式紀念或不紀念這日子;你可以說以大局為重放眼前望,不想回顧過去,因而選擇刻意忘記這日子;你可以說你年青不認識當年發生了甚麼事,或不想知道歷史中曾發生了這件事;你可以探討當年學生和政府雙方哪些地方做錯了或處理得不好......卻不可能否定一些已發生的事實。

紀念是勇於面對昔日所發生的事,為未明的事情找出真相,並為參與紀念的人帶來轉化。就如從前以色列人每年藉著逾越節以紀念上主透過梅瑟/摩西領他們的祖先出埃及(出谷紀/出埃及記十二章1-17節),今日的基督徒亦在聖體聖事/聖餐中紀念耶穌基督為救贖人類而受苦犧牲(路加福音廿二章7-20節)。這些紀念儀式,不但讓我們記起上主的德能和對人的釋放和慈愛,更令人從中感受到上主的愛和美善的真實之後得以轉化。因此,持續地對六四事件的紀念,不但令人記起那些為追求民主理想、渴求國家進步而犧牲的性命或受迫害的學生和平民百性;更令人進一步反思今日中國在發展民主和改革方面實現了多少,我們在當中又可作怎樣的貢獻。

有些人說,當年政府鎮壓是迫於無奈的,若學生不是堅持不撤退,也不會導致流血收場。而且,今日中國已成為世界經濟強國,在G20峰會上被譽為全球經濟成長動力和新希望,似乎經濟的發展某程度合理化了昔日的暴力鎮壓。但兩者是否有必然關係?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是否真的只有用人命來換取?若我們也找種種原因去合理化昔日的屠殺行為,我們不是也在參與這場暴行嗎?昔日,參與納粹屠殺的人也曾推說自己只是制度中的一口螺絲釘,無法改變現實,在無可選擇的情況下才被迫成了共犯,潛台詞是當權政府的決定,個人沒有責任,把個人道德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我們是否也有成為這一罪惡的共謀者之嫌呢?

有些人說,事情已發生了這麼多年,是和解的時候,亦是重新上路的時候。

要和解、寬待加害者,使各方不再囿於慘痛的記憶當中,並不容易,特別是當雙方權力懸殊。多年以來,北京政府將六四視為禁忌,絕口不提當年所發生的事,更不容許任何媒體或人士揭查真相,甚至連受難者家屬自由地公開拜祭也不容許,令他們難以接受,傷痛的心情難以平伏。不少愛國人士長期流亡海外,至今仍未能回國與家人團聚。在這種情況下,可以如何和解呢?

其實,堅持六四和尋求真相的人,不是因某種情意結而放不下,亦不是要討債和報復,而是要為死難者討回公道,還家屬一個真相,讓他們可以自由地、在沒有監視的情況下拜祭死去的家人,不用再充滿壓力及恐懼。而海外的民運人士也希望有一天能回國探望家人,並在許可的情況下為國家的民主發展出一分力。

同樣有著慘痛的歷史記憶的「南京大屠殺」事件可給予我們一些啟示。當雙方願意釋出善意,加害者亦勇於認錯,是可以有好的開始。當南京市舉行「大屠殺遇難同胞六十二周年」燭光祭,有日本人主動參與,其中一名日本青年表示剛與大屠殺倖存者交談過,聽到那些殘酷的真相感到十分震驚,他當時邊聽邊哭。聽後使他感到作為日本人,他為先輩給中國人民造成那麼大的災難而感到恥辱;盼望中日兩國青年一定要記住這一歷史教訓,永遠和平、友好相處。

可見,要達成和解是一條漫長的道路。耶穌雖經歷了門徒的出賣、猶太人的殘酷對待,以及當權者的判刑,但他最終都寬恕了他們。事實上,曾背棄耶穌的門徒都經驗了耶穌離去的失落和掙扎,就如昔日伯多祿/彼得想起自己曾三次不認主亦深感悲傷(路加福音廿二章61- 62節),但經過耶穌的顯現和提醒(若望/約翰福音廿章19節至廿一章23節),最終門徒都醒悟及轉化,與耶穌和好,並延續基督的使命。我們作為基督徒亦可作和平的使者推動和解。

因此,要達至和解,擁有權力的政府必須首先釋出善意,讓死難者家屬可自由地悼念和拜祭家人,並助他們解決實際生活問題,無條件對家屬作出恰當的賠償。此外,容許各方對六四進行嚴謹的探討和研究,查明前因後果和真相亦很重要,這樣才可讓下一代認識屬於他們的歷史一部份。政府必須正視昔日八九民運學生和知識份子提出的改革建議,杜絕貪污舞弊,讓國家步向健康民主方向發展。有了這個基礎,相信受害者定能體會政府的和解誠意,能放下六四的悲痛。這樣,雙方能達成最終和解亦不遠矣。至於我們,更要認識中國的歷史和當代發展,反思香港中國人的身份和角色。
 
(刊於公教報2009年5月17日)